妈妈说今晚爸爸不回家,我蹲在巷口等到月亮西沉
暮色刚爬过居民楼的窗棂时,我就蹲在单元楼拐角。水泥地面上还留着白昼的余温,混合着七月湿漉漉的热气。妈妈披着围裙推开虚掩的门,红辣椒在她掌心骨碌碌滚动,声音倒是脆生生的:“今晚你爸爸不回家。”
我攥紧衣角的手指节泛白,像是攥着半截化不开的冰。头顶的枭鸟扑棱翅膀,黑绒绒的影子掠过整条巷道,带起几片黏稠的槐花。有个穿着碎花裙的阿姨经过,她斜挎着藤编购物袋,顺手往我头顶拍了拍:“小囡等爸爸?你爸今儿个值班来着。”
我盯着她溢出袋口的糖炒栗子,突然想起昨天爸爸推着购物车时的背影。他的运动裤口袋鼓鼓的,里面装着医院发的值班牌,银灰色金属在阳光下刺得我眼睛生疼。
一、那扇紧闭的门
其实从上周六开始,那扇门就整日紧闭着。我趴着猫眼看过无数次,地板上积了薄灰,茶几腿上粘着蜘蛛网。前天下午六点十五分,邻居王奶奶端着泔水桶时遇见爸爸,他低着头快步走过,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。
妈妈煮南瓜汤时,勺子刮过砂锅发出刺耳的声响。她对着菜谱上的小字字眯着眼睛,偶尔翻页的动作惊得厨房里的蟑螂扑棱棱乱窜。我蹲在角落里,能看见她鬓角那缕白发随着呼吸微微抖动。
“今天医院有急诊。”她说这话时正往碗里拌着我最爱吃的蛋炒饭,米粒还跳着粘在饭勺上。窗外传来电动车铃声,我猛地抬头,是住对门的高中生骑着改装机车去网吧,马达声震得整栋楼的防盗窗都嗡嗡作响。
二、巷口的等待
街边的修鞋摊老板已收了档板,剩下一堆被补过的运动鞋歪歪扭扭摆着。天桥上贴着遗失宠物启事,照片里的柯基犬眼睛又圆又亮,倒让我想起前年春节放的那串红灯笼。
我望着远处不断亮起的路灯,数着过往的电动车。第三十二辆的时候,背后突然有人拍肩。是楼上的张奶奶,她拎着刚买的卫龙大礼包,塑料袋都撕出一道豁口。她说她儿子总说工作忙,末了塞给我一包苏打饼干:“夜里饿了就啃几口。”
巷子里飘着烧烤摊的香气,混合着洗洁精泡沫的腥甜。有个醉汉倚在共享单车上呕吐,零钱掉进污水沟里叮叮当当。我突然想起上次爸爸加班,凌晨四点我独自摸黑去医院接他,路灯下的雨伞被风吹得像漏斗。
三、破碎的夜
夜色浸得更浓时,远处传来警笛声。便利店关门时的卷帘声带着金属钝响,震得我耳膜发麻。有个流浪猫从纸箱里钻出来,我破涕而笑,想起爷爷生前常说的话:“再难过的夜头总得挨到天亮。”
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被拉直的面条。角落的共享单车倒着,车筐里躺着张皱巴巴的彩票。我蹲了多久自己也数不清,直到楼上的窗户次第暗下去,只剩下六楼那户亮着灯。
不知从哪里飘来蝉蜕的壳,在路灯下像把透明的扇子。我想起今天早上,妈妈在厨房里对着手机大喊:“你要是今晚不回来,干脆就不要回来!”声音穿过门缝时,像钝器砸在生锈的铁板上。
最后的月亮啃噬着最后一层云,留下一道暗紫色的伤疤。我终于站起身时,右膝盖全是蚊子包,却比刚才更清醒。楼道口的红绿灯亮起又熄灭,邻居晾晒的床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白。
离开时我听见楼道拐角有钥匙转动的声音,像是无数把刀子同时划破沉默。那扇门最终开了又关,关了又开,反复九次,直到整条巷子只剩我自己望着零星的灯火发怔。